数学天赋
◎郑恩光
小学毕业时,班主任在“操行评定”中写下了“天资聪明”。对这四个字,我视若瑰宝,就像现在的男人把玩价值连城的“手把件儿”一样,经常拿出来看看,沾沾自喜,美不胜收。
有时我也扪心自问:“我聪明吗?”
聪明,我倒没觉出来,顽劣是有的,而且相当严重。记得初小时,语文数学一肩挑的班主任一时心血来潮,让我当班长。我就像花果山上的孙大圣,管教开了群猴儿。自己以一身颇不老实的猴气去管理班级,让他人老实就难了。有一个比我小的男同学“猴”得比我还厉害,马上就要上课了,还跟人打闹。我见墙角有个装干粮的箩筐,便“聪明”起来,把那个小同学扣在墙角,以示惩罚。老师来上课了,我喊,“起立!”老师抬手示意,我喊,“坐下!”老师扫视全班,发现少了那个小同学,便问哪去了。我站起来一本正经地回答:“不知哪去了!”老师开始讲课。课堂上异常寂静,同学们等着看我的笑话。我也忐忑不安,生怕恶作剧露了馅儿。没讲一会儿,老师发现墙角的箩筐在动,便问:“谁?出来!”那小子乖乖地甩掉箩筐站了起来。老师问:“谁让你蹲那儿的?”小同学一指我说:“他!”我赶紧站起来说明扣他的理由。老师急了,说:“胡来!我宣布,撤掉郑恩光的班长职务!”
聪明反被聪明误,自此以后再没当过任何官职,再没发挥出管人的“聪明”。没想到,杨老师把我这孙大圣五百年的道行给打没了,让我当了一辈子的“猴仔儿”。
然而,是金子总会发光的。机会来了,我接二连三地聪明起来,而且是在数学上。又没想到,我一个学完大学五年中文的人居然在数学上表现出了天赋。天赋,跟“天资聪明”一样,都是“与生俱来的聪明”。
在中学任教时,赶上了恢复高考。高考化学试卷有一道题:把一根铜棒放在硫酸里,取出后重量轻了,问硫酸里有多少铜。这是置换反应,用初中的一次方程就可计算出来。然而,堂堂的一个学校的师生竟然无人能解。我看了试题后,用方程一代就解开了。众人惊呼:“没想到学中文的这么厉害。”
那年开学,缺一个数学老师,校长非让我爱人改教数学。她使惯了枪,不愿意再改刀。更主要的是 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,无力再去开新头儿备新课。校长非让教,她就是非不教。挤兑得直掉泪。教材都送过来了,她就是不拾这个茬儿。我打开教材一看,前半部分是解析几何,后半部分是直线方程。解析几何,我会;直线方程,忘了。我跟校长说:“我先教前半部分,后边我学会了接着教。”校长竟然让我教起了数学。语文是形象思维,数学是逻辑思维,风马牛不相及,但我用形象的语言讲抽象的道理,数学老师都望尘莫及了。可是直线方程我真的不行。
南开大学数学系一高材生,留校当了助教。因为他表达能力太差,教学效果欠佳而被淘汰,来到县一中教数学。仍然茶壶里煮饺子——一肚学问倒不出来,不受学生欢迎,但是在解题上却无出其右者。我佩服他,欲拜其为师。有一次全县的数学老师在找王中学开教研会,我求他教我直线方程。他断然拒绝,没有丝毫的活动余地。他说:“你该干吗干吗去!”他这人不但口呐,而且心直,在人情世故上是个呆子。
他不教我直线方程,我的数学生涯也就结束了。
后来,我调到了县一中与他为伍了,而且成了莫逆。他调到沧州后,来县中旧地重游,特意让我给他准备饭。吃饭的时候,我问他:“那年,你怎么不教给我直线方程呢?”他笑了,说:“你以为数学那么好教啊?中文是你的专长,你半路出家,想改行教数学,只能是误人子弟。术业有专攻,如是而已!”他最后一句令我惊讶万分,万万没想到这个数学呆子竟然说出语文老师的话。我问:“最后一句的出处,你知道吗?”他胸有成竹地答道:“韩愈的《师说》。”我对他敬而服之,崇而拜之,刮目而相看之。日常生活中,他是呆子;在学问上,他是骄子。真可惜,他的才华被埋没了。同时我也庆幸没有去误人子弟。在刘书恒老师看来,我的“聪明”是用错了地方。
其实我哪有什么数学天赋,只是学得皮毛而已,不过“天资”谈不上,“聪明”还是有点儿吧。故而,我一直感谢如伯乐的小学班主任,是她发现了我这匹爱尥蹶子的儿马,让我在杏坛上拉套儿耕耘了几十年,发挥出我的“聪明才智”……
2016年6月16日《沧州日报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