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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恩光老师刊发作品之《邻居于一民》
 作者:赵海源发布日期:2018/4/19 18:14:50浏览人数:759

邻居于一民


  1975年,寒假过后,我自大单中学调入张彦恒中学,妻子尚老师亦从郑集中学调来和我团聚。我家的邻居是一个鳏夫——于一民老师。他是我的同行,也教语文。

  于老师一米九几的个子,晃晃悠悠的,似乎腿脚不稳。戴着副近视眼镜,瞎瞎哧哧,呆头呆脑的。他圆脸大眼,五十多岁,是个“摘帽”的“右派”,极不得志,老实唯诺,尽职尽责。

  他是吴桥于集人,当过二路的文书。二路,即国民党冀察军区第二路军。他们既抗日又打八路军,后被八路军于吴桥徐连九一带聚歼了。我从来不问他当二路的经历,但我推敲:二路司令张国基是吴桥人,也许因为同乡的关系而被裹挟进二路的吧?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,他这个既是右派又是历史反革命的双重政治身份,把一米九几的大个子无情地压矮了半截儿。事事低头,处处弯腰,只是违心而屈辱地活着。

  他只有小学的学历,一口地道的吴桥调。语文老师不会普通话,而且对现代汉语语法不甚了了,就有点儿掉价了。开始,我嫌他土,颇为不屑,同情多于敬服。

  有一次,在灯明寺后马中学任教的比我低三年的大学校友高吉成老师找到我,他说有个字查不着。我有《辞源》,一查,也查不着。我捧着《辞源》带着学友到隔壁找于老师帮忙。他也查不到,但略一沉思,换了个偏旁部首,一查就找到了。他一下子把我震服了,这个小学毕业的语文老师文字功底不浅,不可等闲视之!我开始敬服于老师了。

  我与妻子先调入东光一中,不久于老师也来了。有一年,我和于老师及陈老师教同头。语文考试后,我们三人在一起做标准答案。成语“泽被后世”,当场说出词义。陈是组长,让我先说。我说:泽,恩泽,好处。被,动词,原为贬义,遭受,这里为褒义,享受。后世,后代,后人。全义是:他的恩泽让后人受惠。陈不同意,说被就是现代汉语的被,介词。我反驳他,他固执己见。于一民老师似乎身处事外,不置一词。他还像个未平反的右派,不敢多言多语,委曲求全,明哲保身。我对他很不满意,便将他一军:于老师评评,我俩谁对?于老师沉吟了片刻,掂量了一会儿,低着头说道:郑老师说得对。我这才背诵蒲松龄的《促织》加以佐证:未及,成归,闻妻言,如被冰雪。怒索儿,儿渺然不知所往。

  那时《促织》还没选进中学语文教材。于老师瞪着俩大眼,只惊异而不说话,暗地里对我翘指以赞。

  至此,我才和于老师成了过从甚密的莫逆之交。

于老师是不幸中的万幸者。东光县被打成右派后的老师,大都开除公职,贬为农人,唯于老师降薪留职。他自己说,县里有个姓梁的干部是他表兄,给挡了挡才免于为农,少受20多年的冤枉罪。

  他早年丧妻,有六子一女。由于儿女的拖累,一直未续弦,也吃尽了苦头。每到周六傍晚,本地有家的老师都回家了,单身的只有他一个人留校。他的右邻是李俊河老师一家,左邻是我家,唯他孤身一人夹在中间。我见他多次一人在屋里打磨磨,自言自语道:有家的都走了,就剩咱自个了!

  我听后颇为心酸。半生的屈辱,半生的孤单,半生的辛酸,不都是为了七个子女的长大成人吗?这是一个善良而伟大的父亲!

  这个父亲不再孤单,儿女婚嫁后多年,差五六年就要退休的时候,找了个后老伴儿。这女人比他小十来岁,贵州人,个矮但结实能干,给老人带来了安慰和温暖。

  在一中时,他住北边,我住南边,虽然距离较远,但我经常到于老师家串门,不为别的,就为让这两个孤寂的老人高兴喜乐,解闷儿解愁。

  退休后,于老师带着老伴儿回到吴桥于集,没几年就去世了。

  可敬可怜,可悲可叹的于一民老师,你老在那边和后老伴儿过得挺好吧?将来到那边,我还跟你老先生做邻居……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2016年3月17日《沧州日报》


 

版面:东光县第一中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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